阮娘

【九辫】《山河同归》(十八)

披星戴月赶路夙夜未休,张二爷和九郎回到郭家大宅直接就被引到后院。

一众师兄弟都在门外侯着,张二爷和九郎在门前站住脚,还没来得及开口问问是什么情况。少班主郭麒麟从屋内推门而出,难得见他肃着一张脸,他低声对张二爷道,“爹在里头。”

张二爷深深看人一眼,独自入内。曾经一身独挡唇刀舌剑,世间最桀骜锋芒,山一样高大的师父如今和蔼的不像话,他像个平常老人一样倚靠在榻上,笑弯了眼,他问,“好孩子,闯祸了没有啊?”

那天,张二爷坐在榻边说了好多话,
说他坐镇三庆园,让百年戏楼重振雄风。
说他出征咸阳,灭了那群暗中使坏宵小的威风。
说他教师弟唱曲儿,结果师弟垮了,还说是他教的。
他一件件地说,师父笑吟吟地听。

师娘进屋了,笑着嗔怪道,说怎么聊起来就没个时候,师父该进药了。

张二爷撒娇一样告饶起身作别,回身悄悄跟师父眨眨眼,“明儿我再来看您。”

他出来已是月出东升的时候。师兄弟只留下几人侯着,其他人都轮番下去歇着了。
跨过那道门时,他脸上没了孩子样儿的笑,带着一身肃杀,看得九郎心里没底。

九郎拧着眉开口问道,“辫儿?师父他…”
张二爷沉吟半晌,复而开口,“和大林知会一声,各个园子也封箱了,叫下边师弟别随便出去走动。”

“还是有人…?”
“木秀于林,不得不防。”

第三日,郭家大宅一位不速之客匆匆上门,点名要见张二爷,张二爷出去迎人才瞧出是彪哥。彪哥特意乔装打扮了一番悄悄登门,张二爷一瞧便心觉不好,邀人入室密谈。

彪哥递来了一个消息,少爷郭麒麟因为与日本浪人当街打架被抓进了巡捕房。整个郭府炸开了锅,真是祸不单行,

张二爷听完眼前发黑,直接摔了手边一个杯盏,“不是教他不许出门吗?他出去做甚么了?!”

底下师弟回道,“年底了少爷去园子清账,也不知怎的出了事…依少爷的性子,断不会主动惹麻烦。”

九郎都没见过张二爷直接发这么大火儿,连连安抚,说是眼下想法子保住人要紧。

张二爷长吁出一口气,稳了稳神开口道,“彪哥,以你的门路能不能运作运作把大林保出来?”

彪哥紧锁着眉头低叹道,“我若有法子,早就把大林保出来了,就不会上门找你。大林这次是与日本人动的手归的是日本警署,军方都干预不了。”

张二爷紧抿着下唇,思忖片刻后,开口嘱咐底下师弟莫轻举妄动,另教彪哥多盯着点人。言罢叫九郎安排,自己扭身走了,弄得九郎一脸糊涂。

张二爷轻易不进后院,他这次直冲冲地闯进门,头一次冷着语气跟他师娘开口,“师娘,你还有什么瞒着我们的?”

他姐姐也是他师娘静静看了他一会儿,又淡淡地笑了,她说,“你师父说得对,就你看得明白…”

张二爷出口打断了人,“师娘,大林都出事了…”

师娘低眉敛笑,叹了口气,缓声道,“你们几个不在时,你师父出了趟门,参加一个他们老哥几个的局。师父就是那次与聚会回来后急火攻了心,病来如山倒。不知怎得那次座上有那几个与你师父不对头的官派,还有个日本人。你师父有个兄弟引着话儿,想让你师父替日本人唱出戏。点了名的要一出《潘杨讼》…”

张二爷冷冷一笑,“《潘杨讼》,他们想得倒美?”

师娘声音发沉,已经有些哽咽,“他们哪是想听戏呀,他们是要那套六郎的白蟒白靠。《潘杨讼》是你师父跟你师爷立名的一出戏,你师爷当年公认的天下第一武生,传给你师父一身行头就是传他衣钵。甭管外头有人怎么说你师父,见了那身行头谁都得认。他们要那行头给日本人,就是把这天字第一的招牌心甘情愿地双手奉上,那可是要你师父的命啊…”

张二爷心里一惊,他断没想到这群人扳倒德云班子,竟要是夺舍去曲艺界的话语权,控住市井言谈的风向。若是有人特意引导,这后果…

张二爷细想便觉后怕,他低声劝道,“师娘,你放心。我绝不会让大林出事,更不会让咱家出事。”

师娘握住张二爷的手,略心疼道,“你师父说的你怎么还不明白?”

张二爷提唇笑笑,没说话。他拍了拍姐姐握上自己的手,无声安慰。张二爷他怎么不明白,他都明白。

师父不止一次对他说过,

“辫儿,别逞强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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